2020年5月11日 星期一

懶惰哲學趣話-亨利希·伯爾 (轉載)

人怎樣活着才算幸福?文章中介紹了兩種生活哲學,作者傾向於哪一種?你的看法呢?不妨同同學們討論一下這個問題。

  歐洲西海岸的某港口泊着一條漁船,一個衣衫寒傖的人正躺在船里打盹兒。一位穿着入時的旅游者趕忙往相機里裝上彩色膠卷,以便拍下這幅田園式的畫面:湛藍的天,碧綠的海翻滾着雪白的浪花,黝黑的船,紅色的漁夫帽。“咔嚓。”再來一張:“咔嚓。”好事成三嘛,當然,那就來個第三張。這清脆的、幾乎懷着敵意的聲音把正在打盹兒的漁夫弄醒了,他慢吞吞地支支腰,慢吞吞地伸手去摸香煙盒;煙還沒有摸着,這位熱情的游客就已將一包香煙遞到了他的面前,雖說沒有把煙塞進他嘴里,但卻放在了他的手里,隨着第四次“咔嚓”聲打火機打着了,真是客氣之至,殷勤之極。這一連串過分殷勤客氣的擧動,真有點莫名其妙,使人頗感困窘,不知如何是好。好在這位游客精通該國語言,於是便試着通過談話來克服這尷尬的場面。

  “您今天一定會打到很多魚的。”

    漁夫搖搖頭。

  “聽說今天天氣很好呀。”

    漁夫點點頭。

  “您不出海捕魚?”

    漁夫搖搖頭,這時游客心里則感到有點悒鬱了。

  毫無疑問,對於這位衣衫寒傖的漁夫他是頗爲關注的,並爲漁夫耽誤了這次出海捕魚的機會而感到十分惋惜。

  “噢,您覺得不太舒服?”

    這時漁夫終於不再打啞語,而開始真正說話了。“我身體特棒,”他說,“我還從來沒有感到像現在這麼精神過。”他站起來,伸展一下四肢,仿佛要顯示一下他的體格多麼像運動員。“我的身體棒極了。”

  游客的表情顯得越來越令人迷惑不解,他再也抑制不住那個像要炸開他心髒的問題了:“那麼您爲什麼不出去打魚呢?”

  
  回答是不假思索的,簡短的。“因爲今天一早已經出去打過魚了。”

  “打得多嗎?”

  “收穫大極了,所以用不着再出去了。我的筐里有四隻龍蝦,還捕到二十幾條青花魚……”

  漁夫這時完全醒了,變得隨和了,話匣子也打開了,並且寬慰地拍拍游客的肩膀。他覺得,游客臉上憂心忡忡的神情雖然有點不合時宜,但卻說明他是在爲自己擔憂呀。

  “我甚至連明天和後天的魚都打夠了,”他用這句話來寬慰這位外國人的心,“您抽支我的煙嗎?”

  “好,謝謝。”

  兩人嘴里都叼着煙卷,隨即響起第五次“咔嚓”聲。外國人搖着頭,往船沿上坐下,放下手里的照相機,因爲他現在要騰出兩隻手來強調他說的話。

  “當然,我並不想幹預您的私事,”他說,“但是請您想一想,要是您今天出海兩次,三次,甚至四次,那您就可以捕到三十幾條,四十多條,五六十條,甚至一百多條青花魚……請您想一想。”

  漁夫點點頭。

  “要是您不隻是今天,”游客繼續說,“而且明天、後天、每個好天氣都出去捕二三次,或許四次──您知道,那情況將會是怎麼樣?”

  漁夫搖搖頭。

  “不出一年您就可以買輛摩托,兩年就可再買一條船,三四年說不定就有了漁輪;有了兩條船或者那條漁輪,您當然就可以捕到更多的魚──有朝一日您會擁有兩條漁輪,您就可以……”他興奮得一時間連話都說不出來了,“您就可以建一座小冷庫,也許可以蓋一座熏魚廠,隨後再開一個生產各種漬汁魚罐頭廠,您可以坐着直升機飛來飛去找魚群,用無線電指揮您的漁輪作業。您可以取得捕大馬哈魚的權利,開一家活魚飯店,無需通過中間商就直接把龍蝦運往巴黎──然後……”外國人興奮得又說不出話了。他搖搖頭,内心感到無比憂慮,度假的樂趣幾乎已經無影無蹤。他凝視着滾滾而來的排浪,浪里魚兒在歡快地蹦跳。“然後,”他說,但是由於激動他又語塞了。

  漁夫拍拍他的背,像是拍着一個吃嗆了的孩子。“然後怎麼樣?”他輕聲地問。

  “然後嘛,”外國人以默默的興奮心情說,“然後您就可以逍遙自在地坐在這里的港口,在太陽下打盹兒──還可以眺覽美麗的大海。”

  “我現在就這樣做了,”漁夫說,“我正悠然自得地坐在港口打盹兒,隻是您的‘咔嚓’聲把我打攪了。”

  這位旅游者受到這番開導,便從那里走開了,心里思緒萬千,浮想聯翩,因爲從前他也曾以爲,他隻要好好幹一陣,有朝一日就可以不用再幹活了;對於這位衣衫寒傖的漁夫的同情,此刻在他心里已經煙消雲散,剩下的隻是一絲羨慕。

  選自《外國散文名篇賞析》(中國青年出版社1993年版)。韓耀成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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